如果父亲张余三“因公死亡”,母亲是“遗孀”,那么谁该为父亲的“死”负责呢? 找到张余三,是这个家庭三代人的心愿。1968年6月11日,“文革”中时任黑龙江省水产局供销公司财会科科长的张余三,由家中被造反派带往“学习班”反省。两个月后,他失踪了,至今生死未卜。 2013年12月末,张余三妻子赵淑芬过了87岁生日,外孙女史睿桐为了却外婆心愿,发起网络寻人。 走不出“学习班” 1968年6月11日,一辆解放牌汽车来到哈尔滨市宣礼街,车上下来几个人,直奔张余三的家。 张余三时年45岁,任黑龙江省水产局供销公司财会科科长。张余三妻子赵淑芬回忆,进入家中的共三四个人,均为黑龙江省水产局的造反派,为首的是曹某。这些人将抱病在家的张余三拉上车,声称去参加省财贸干部的学习班。 学习班全称“毛泽东思想学习班”,在全国大规模开展,被认为始于1967年底。这一形式,起初被用于学习毛泽东思想,以形成思想认识上的统一。但发展过程中,不少学习班成了阶级斗争的工具。 黑龙江省的学习班,始建于1967年。据黑龙江省志记载,这年10月5日,黑龙江省革命委员会作出《关于坚决响应毛主席“斗私批修”的伟大号召,开办各种学习班,加强干部教育,把全省办成毛泽东思想大学校的决定》。20天后,黑龙江省革命委员会部署当年冬天以及第二年春天的要点工作,“以‘斗私批修’为纲,大力办好学习班”在这时被提出。 张余三被带往位于通江街的黑龙江省水产局大楼,当天夜里没有回家。赵淑芬称,第二天,她前往省水产局探望丈夫,张余三表示,没事,只是办学习班,过一段时间就能回家了。但在学习班中住了两个月,他仍没能离开。在那期间,赵淑芬多次前去给丈夫送些日用品和换洗衣裳,她记得那段时间,并未见丈夫身上有伤。 斗争形势,在张余三失踪前愈演愈烈。1968年7月25日至8月6日,黑龙江省革命委员会召开全省财贸工作会议。时任黑龙江省革委会主要领导潘复生作了报告,提出财贸战线的任务是:狠抓“右倾机会主义”、“右倾分裂主义”、“右倾投降主义”,深入持久开展革命大批判,彻底清理阶级队伍,向阶级敌人猛烈进攻。黑龙江省水产局即是财贸系统的单位之一。 1968年8月24日,赵淑芬带着两个女儿前往探望张余三。这时张余三住在省水产局大楼一楼左侧的第二个房间,这里被称为“反省室”,与外界有铁门隔开。 数十年后,女儿张滨蕊回想起这次见面,仍忍不住眼泪。她记得,母亲喊了父亲,但父亲没有听到,多年后,她猜测父亲的耳朵可能被打聋了。张余三抱起了张滨蕊,张滨蕊看到父亲的左眼和左脸颊肿了,有瘀伤。赵淑芬称,后来有同被送入学习班的人告诉她,张余三被人用报夹子殴打。面对妻子的询问,当时张余三没有正面回答,“这是群众运动,要相信党,相信组织。多多理解吧。” 这是张余三与家人的最后一次会面。1968年8月28日晚8时40分许,曹某等三人再次开着解放牌汽车来到张余三家。赵淑芬得知,张余三失踪了。在她印象中,当天下午风雨大作。 那一天距今已超过45年,曹某等人已经离世,南都记者多番寻访未能找到其他亲历者。1979年,省水产局党组的一份文件对此有简短记载,1968年6月11日,革命群众组织揪斗张余三,将其隔离反省,8月18日晚(原文如此,家属称为文件有误),张余三于反省室失踪。[Ok3w_NextPage] 革命家庭变“保皇派” 张余三失踪的1968年,哈尔滨市志记录了一组数据:全市共揪出“漏网走资派”3600多人,其中撤职罢官1400多人。 1968年5月到1969年1月,在“反右倾”中,全市共查出“反革命复辟集团”、“右倾翻案集团”、“反革命阶级报复”等案件240起。逮捕了224人,判刑47人。市军管会决定公、检、法干警分批离开工作岗位,参加清队学习班。办班后掀起四次深挖高潮,共立案528件,拘留52人,隔离反省273人,迫害致死15人,致残8人。 张余三失踪的第二天一早,宣传队就来到他家,贴上了大字报,“打倒维护反革命分子施行的保皇派”。施行时任省水产局主要领导。张余三的家人后来推测,张余三被批斗,可能是因为性格耿直,试图维护领导,不想把财权交给革委会。 在张滨蕊的印象里,父亲是“毛主席的坚决拥护者”,他常召集家人,很多时候还包括邻居向毛主席请示汇报。她仍记得父亲带领一群人,挥舞着毛主席语录,喊着“万寿无疆”的场景。当时,只有政治上可靠的人才能成为领读者。 赵淑芬逐一数着家庭成员,她的哥哥和弟弟都是十几岁当兵,上过朝鲜战场,张余三的哥哥则是残疾军人,“我们是革命家庭啊,能不跟党走,能不干革命吗?” 但张余三仍成了“保皇派”,他的失踪成为了“畏罪潜逃”。张家境遇也因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张余三失踪前为行政16级,每月工资为110元,失踪后,他的工资被停发。赵淑芬没有收入,家庭失去了生活来源,她的父亲曾建议她把子女过继给兄弟们,但赵淑芬不同意。此后,她依靠父亲和兄弟接济度日。 赵淑芬回忆起往事,对于一些邻居的慷慨念念不忘。因害怕与反革命分子扯上关系,邻居们平日不敢走动来往,但到了冬天,有人会悄悄将煤、食物隔着墙送过来。早晨起来,赵淑芬和孩子们会看到堆在院子里的馈赠。 但赵淑芬仍像失去了主心骨一般,常常会恍惚行事。大女儿张滨红称,一次,有邻居给家里送了玉米碴子,赵淑芬给孩子们熬碴子粥,但却将一铲子煤给填到了粥里。张滨蕊则记得,有邻居给家里送了肉,赵淑芬要给孩子们炸肉,却把面起子当成了面粉,难以下咽。这些肉后来在家了放了很久,霉都长了老高还舍不得扔掉。 邻居盛丁(化名)见过张家被贴大字报,“张余三失踪后,他们的家庭成分变成了反革命,受到了许多人的歧视。”盛丁当时只有八九岁,与张滨蕊是同学,他也曾像其他同学那样,向张滨蕊吐口水甚至推打。“那个年代就是那个情况,不懂事”,他试图向张滨蕊赔礼道歉。[Ok3w_NextPage] 还能再等几年呢? 低头做人大约两年,张余三家遭受的批判有所减弱。1971年开始,赵淑芬开始向上级及公检法机关反映丈夫失踪一事。随后,鉴于赵淑芬和五个孩子生活困难,省水产局开始每月给他们发放生活费,按照每人每月4元标准,后来,提升为每人每月6元。 一份文件显示,1972年起,针对张余三失踪一事,供销社即成立了专案组进行调查。 尽管工资待遇等得到恢复,但在1974年之前,张余三的家人仍被认为是反革命家属。张滨红称,其进入长春电影制片厂以及入党等事,均因成分问题遭到阻碍。张滨红的弟弟则因成分问题,未能当上飞行员,赵淑芬称,其子曾是黑龙江省仅预计招收的两人之一。 直到1975年,供销合作社政治部才出具了一份证明,表示未发现张余三有外逃和其他政治问题,表现较好,家庭历史、社会关系均清楚,张余三失踪不应影响其子女进步。 赵淑芬虽然稍觉宽慰,但仍对丈夫念念不忘。1977年,黑龙省水产局、省公安厅再次组成专案组。专案组走访了哈尔滨到通河100多个社队,访问了300多名社员,发现并验证了50多具尸体。但由于案件久远,未能对张余三失踪一事形成定论。1978年,黑龙江省委指示,张余三失踪一案不能就此完结,要对案件及可能涉案的李某某、任某某继续审查,作为清理冤假错案的重要内容。但此事并无定论。 随着时间流逝,张余三失踪事件的相关人员接踵离世,他的下落更是难以寻觅。曾有人劝赵淑芬“不要再找了,人已经没了”,但这位独自拉扯五个子女的母亲,仍旧没有放弃。 子女们长大成人,从母亲手里接过了找寻父亲的担子。然而,在2000年左右,不但张余三仍然下落未明,他那延续了十数年的110元工资,还因为供销公司的改制,而被停发。取而代之的是,给予赵淑芬遗孀抚恤费,每月65元。在这份文件中,供销公司使用了“遗孀”和“比照因公死亡”等字眼。这令张余三的孩子们难以接受,如果父亲“因公死亡”,母亲是“遗孀”,那么谁该为父亲的“死”负责呢? 张余三和赵淑芬的第五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降生时,张余三为她起名张滨爽。爽字里,大代表家里的男孩,四个女孩则聚在他的周围。他希望家里人紧紧地在一起。但一转眼,张余三离开这个家已经45年。 2013年12月17日,赵淑芬度过了自己87岁的生日。孩子们称,这些年,每次过生日前,母亲都会情绪低落。赵淑芬说,“这些年我咋过的?他(张余三)让我相信党相信群众,我等了这么多年,还能再等几年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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